興致不高的人多有癥結，就算再顧左右而言他，對方也總是心不在焉，直擊痛處又會被閃躲。簡兆文當然知道問題出在竇羽身上，而他又哪裏比不上那個混蛋。

2017年年底，上海的冬天異常寒冷。穿著羽絨服在客廳的簡兆文把app傳送到app store等審核，窗外已是天亮。他拿出電腦，一點點翻看了自己曾經寫過的創業微博，封存了三個月沒有打開續寫的內容，他重新寫下了新的一句：

“曾經我覺得自己的理想很渺小，自己也並沒有資格去左右他人的感情和人生。而這世界上深淵和陷阱太多了，懦弱的人受騙，還有人悄悄地吃了很多苦。總要有人出來創造一個幹凈的宇宙，就算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卻不要小看聚在一起的能量。

“社交軟件不能僅僅是性愛工具，也不能讓壞人得逞。賽道，我回來了。”

荷姐年末鬧出大戲的那天晚上，簡兆文見到喻之美，隱隱感覺到她不快樂。聖誕市集就在附近，他聽著施蕊講起混血男孩砸場滋事再被帶走，和喻之美走得忽遠忽近，幾次想悄悄牽她的手，直到看到竇羽迎面跑來，自己悻悻退後。

在那之後，他經常熬夜，到app“晝夜”正式上線，一個人找人做交互設計，畫插畫，做產品，外加修覆bug，活生生熬出了眼袋，人還胖了五斤。首頁的圖依舊是找老朋友買插畫，新配了首頁文字：“在沒人知道的地方，你能真正地擁抱自己，擁抱想愛的人。”上架後的簡兆文在微博上發了幾千字的長文回溯自己創業兩年的時光，並宣布正式從lovedate離職做出了“晝夜”，通篇都是對社交戀愛軟件裏戀愛的看法和都市愛情的感悟。等到下午茶時間，辦公室和同事聊一圈回到工位，發現李寅也轉發了。簡兆文在桌下狠狠地握了下拳，之前和李寅見那一面不虧。

李寅轉發的事情菲利普很快就會收到風聲，之前在lovedate開會的時候菲利普就經常提到李寅，只要他在午休時間刷刷微博就能看到，說不定還會立刻下載看看。從離職到現在也有七個月的時間，簡兆文久違地打開lovedate，初始頁面掛著兩個身材火爆的女孩，配文“匹配最投緣的愛情對象，在深夜釋放一天的疲憊”，一級入口直接就是分時段活躍的用戶照片，發現四個按鈕分別指向“游戲陪玩”“同城熱聊”“VIP名人堂”“禮物商城”，簡兆文隔著屏幕都聞到了一股銅臭味，尤其app的背景色換成的粉紅色，像……洗頭房。靠投資人吃飯就會軟骨頭，越來越想做媚俗的事情盡快變現，用戶數和點擊量從首頁上看都沒有太大的變化，日活榜單都沒有排在前一百名。

簡兆文這次的目標非常明確，主力消費市場就是二十歲到三十五歲的都市男女，黑白頁面“交友+匿名”的模式就是為了滿足都市人的情感訴求，第一波用戶只要進來開始創造內容，後面就會有用戶進來註冊。第一波的數據一定要好看，雖然只是圈內的朋友發了消息吸引用戶進來註冊，一天的下載量也突破了一千人次。簡兆文找了圈內幾個大v朋友轉發，曾經猶豫了好幾天要不要爬蟲早期博客的用戶內容，最後硬著頭皮決定做一萬張邀請碼，讓朋友在網上發布，等著第一批早期用戶進來分享內容。

他當然緊張。除了交互和插畫是別人設計，所有的產品搭建和研發全都是他自己做的。就算之前創業時經常覺得別人家的產品經理思路有問題，自己家的產品經理是只會抄襲，真的到了開著需求文檔做架構時，才知道做取舍多麽不容易，真的硬算，他這些簡陋的思路只能算得上中階。他甚至在心裏默默打賭，只要一周之內下載的用戶數超過一萬，他就把自己的所有網絡上的簡介從算法工程師改成產品經理。

上班時間當然不能盯著用戶數下載，但午休時間已經有同事聊起簡兆文的軟件，還在食堂大大方方地坐成一排，明面上討論產品多麽特別，暗地裏是對黑夜這一面充滿期待。用同事的話說，簡兆文這個軟件的出世有些“嚇人”，沒有同類競品，也沒有人能這麽敢，不跟資本伸手要錢自己做主，這就是實實在在的骨頭硬。大廠自己能做app的工程師不在少數，產品經理也臥虎藏龍，之前也有過同事拉到投資直接離職的情況，最理想的情況是直接被大廠直接收購。簡兆文心如明鏡，社交軟件發展了三年已經開始成熟平穩，趁著直播開始火熱，正是到了大資本家進局摘桃子的時候，而現在就被介入，自己目前的規劃直接就會被打亂，時機實在不成熟。

既然如此，當然要盡量在公司保持低調。

提前回市區辦事，簡兆文停好車，看到遠處守車的老爺叔正在和人爭執。定睛一看，這不就是喻之美。停車場地在市中心算是快建築用地，一直圈著沒動工，就成了周圍老房子的停車場，簡兆文想，肯定是喻之美租了車還沒到還車時間，又想補空鏡頭，正在這兒稍作停留。果不其然，老爺叔不停地驅趕喻之美：“別在這兒停啦，這車位是固定有人租的，而且都規定要車頭朝外，就你一個人車尾朝外，趕緊走吧！”

“叔叔你等會兒，我在等人，等同事來了就走。”

“人家下班回來了怎麽辦，再不走我要報警了啊。”

“我這馬上就走，人來了，我走，我走……”

喻之美一擡頭，遇上的正好是簡兆文。喻之美正為沒人擡設備而發愁，看到簡兆文眼睛一亮：“有事嗎？沒事兒陪我還車！”

喻之美要先回到公司放好設備，然後再還掉車子，再坐地鐵回市區。簡兆文心想，把設備卸到我車上一同開車走，再坐我的車子回來不就完了？後來轉念一想明白了，還能因為什麽，不都是因為那個愛發脾氣的男朋友。

廣告車其實並不難，有現成的車，拍攝時間充足可以隨便拍，而拍完了沃爾沃就沒車可拍又要租車，喻之美被固定的還車時間相逼，在路上寫腳本，在現場直接陪著一起拍攝。碰巧今天同事都有事請假，喻之美自己開著車子回來，帶著一車的設備。簡兆文聞著汽油味頭疼：“這他媽什麽車啊，味道這麽大？”

“還是老車，當然味道大。小時候再喜歡車子，上了年紀聞汽油味也會頭疼。”

看喻之美在蜷在車裏捶腰，手指也凍得通紅，等信號燈時就放在口袋裏。簡兆文把她的手抓起來在自己手心搓了搓，剛搓了幾下喻之美就僵住了，往車門躲了一寸。喻之美有男朋友——媽的，又是那個黑娃，有了男朋友，結界越來越厚。簡兆文憋悶地說：“最近這麽拼，不像你啊。”

“車媒體又不是只有我們一家，恰飯廣告多了，觀眾覺得我們下限低。總得想想還要做什麽情懷車吧。”

“一個毫無原則就想靠廣告賺錢的人，什麽時候開始這麽較勁了。再說，不是都學會搞招商了嗎？沃爾沃也是大廣告。”

“最近我總感覺這樣下去會被替代。有一天不能接廣告了，大概不是去給駕校當教練，就是去給人剪視頻。喜歡車才進了這個行業，一直都沒有想想未來怎麽辦，傷腦筋。”

“有機會帶我去看看你們公司，我好歹也曾經是個創始人，指點迷津還是可以的。”簡兆文為了逗喻之美開心，主動開始找話題：“你看，那輛阿斯頓馬丁多帥。”

“那是福特……蒙迪歐。你是真的不認識車啊。”

“哦。荷姐上次那個混血男孩，後來有沒有再出來鬧事的下文？”

“據說是扭送到派出所拘留了十天，不過上次不是沖著荷姐來的。荷姐之前說過他是個愛錢的男孩，經常在party尋覓已婚姐姐，遇到有錢的就敲詐，上次似乎是動了真心。荷姐還說，混血之前放棄自己是因為看穿了自己開糖水鋪是表面風光，實際沒什麽錢。”

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簡兆文自然興奮不止，忍不住又往前推了一點：“那，沒有找竇羽反而找我，我在你心裏地位比他更重要。”

“荷姐的事情畢竟你更熟。”

推得這麽幹凈，簡兆文有些不悅：“直接說信任我就那麽難。你和竇羽也談戀愛三個月了，結果第一反應是找我，難道不就是說明你們的感情不是那麽順利。”

喻之美果然又安靜了。興致不高的人多有癥結，就算再顧左右而言他，對方也總是心不在焉，直擊痛處又會被閃躲。簡兆文當然知道問題出在竇羽身上，而他又哪裏比不上那個混蛋。簡兆文想了半天：“大腸面吃不吃？”

“竇羽要過來吃晚飯。”

“總過來幹嘛？自己沒有房子住嗎？”

“有。總來也沒什麽別的原因——他拿你當情敵。”

簡兆文正忙著卸攝像機和燈罩，聽到這句話楞在原地，突然正色：“那好，正當競爭。”說完這句話，他竟然主動把手搭在喻之美的肩膀捏了幾下，力道不輕不重又不清不楚，滿是暧昧。

“簡兆文，你這麽自信？我可沒那麽好追，現在還有男朋友。”

“當然自信。證明我的對手只有一個，而且在明處。不比暗中揣度方便多了？再說，我住的又近，自帶‘buff’，他有本事真的住過來。”

喻之美半個身子探進後車廂：“簡兆文，你之前把我直接送進了第三者的境地，我和你睡過之後要不是偷看了你微博，估計還覺得找到了真愛，接下來排除萬難異地戀也沒關系。你說這份‘debuff’，要怎麽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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